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國中不小心考進一個以雜耍特技負名於世的班級，三年的課表裡沒有體育課，但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年假，天天（含週六週日清明節國慶日元旦）都要背著書包上學校，練一種飛上飛下砸到頭會流血的玩意兒——扯鈴。

一千多個日子的魔鬼訓練營，讓我到現在只要一摸到扯鈴，就會自動鬼上身地甩弄起來。要是迫於生計必須帶小捲毛上街頭賣藝，說不定這個雕蟲小技還可以賺到尿布錢。然而回想過往，血淚斑斑，手腳不協調的菜鳥意外擠身在一群小學便身懷絕技的練家子中，每一次的排練和較勁都是夢魘。

窗外天寒地凍，雪景美則美矣，每天帶小捲毛到草地上奔跑翻滾的習慣便得暫時終止。不過一到週末，捲毛便會自動化身少林足球裡的周星星，小跑步進房間叫醒留著口水躺成天字形的母子（媽媽只佔天的第一筆劃），激昂地對著我們喊話，朦朧睡夢中分辨大意是『做人如果沒有運動，那跟鹹魚有什麼分別？』之類的勵志箴言。

到美國第一年的感恩節是在Maryland，一位黑人奶奶Mrs. Cook家用晚餐。甫到異鄉的窮學生三人，從肉桂地瓜泥一路吃到手工蛋糕，塞滿餡料的香嫩大火雞是重頭戲，吃不完的還通通打包回家，又省了一星期的伙食費。

笑容爽朗體態豐腴的Mrs. Cook，親手做的每一道菜裡都有傳統的滋味。Mrs. Cook是室友的朋友的好友在教會裡認識的教友的朋友，我們當天第一次見面。

邀請毫無關係的外國人，並且熱情地招待滿滿一桌費時費工的料理，Mrs. Cook不是獨居老人因為寂寞要人陪。

（上到甜點，庫客太太的小孫子載欣載奔地跳到她身上，隨之進門的是她斯文有禮的兒子和媳婦，他們因為知道母親要招待客人，刻意在晚餐後才回家。原來這間豪華溫馨的宅子裡住著滿滿一大家子。）

我到現在還猜不透原因為何，也許是庫客太太天生好客，也許是本著基督教徒汎愛眾的理念，總之，第一年在美國過的感恩節，實在令人撫心感恩，而我之後再也沒吃過比那晚更道地的火雞大餐。

因為上一篇寫到中橫健行，那些無怨的青春歲月忽然就從記憶中滑落出來了。

教務主任V.S.老師

和老師應對，我向來比籠絡家長來得更周到。要知道，一旦踏上講台，便有一分為人師表的專業認知和驕傲，課堂上縱然被頑劣的小鬼頭氣得頭頂生煙如戰敗的公雞，下了課聽到行政人員，尤其是長官一句溫熱的鼓勵：『辛苦了，謝謝您，某某老師。』那是比什麼都還受用，立刻又能昂首挺胸，再進教室跟惡魔黨大戰三百回合。

忽然接到校長的電話，問我能不能在生產前再回去接任Director(教務主任)之職。若不是因為學校離家實在太遠，肚子又已經大到會頂住方向盤，我其實還挺樂於工作的。雖然，（我在心裡O.S.），對胎教恐怕大大不好。

離職後，校長殷殷勸進不只一次，然事隔數月，往事再提，以為已經淡忘的回憶忽然啪啦一聲活繃亂跳地衝進腦門。若說之前在私立高中任教的生活像是一篇篇高潮起伏的黑色幽默小說，那段『我當教務主任的日子』簡直就是一部汗淚交織的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