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丹佛市區裡有一間英式下午茶館，名字喚做『下議院』，然而如此陽剛的名字和她店內浪漫優雅的英式風格完全搭不上邊。

小賽一家來，帶他們到科羅拉多州最負盛名的落磯山公園。蜿蜒在群巒疊嶂煙雲繚繞的山間，思鄉的情緒很濃，家鄉的高山青綠水長阿。 同時又感傷：這個觀光勝地的容顏上沒有一點點因為人為疏慢而造成的疤痕污漬，我的家鄉，要撥開掃掉層層遮掩容顏的塑膠袋和果核才能看到她原來美麗的樣貌。

忍不住想開快車來回憶畢業旅行時快樂的片段，但掌方向盤的是非常非常謹慎加上沒受過台灣運將震撼教育的美國人，所以我們很安全地在路上以龜速移動。噗，我跟冰說，要是小賽他爹在台灣坐野雞車走中橫或北宜公路，大概會嚇得屁滾尿流。

行中冰雹咚咚撞擊在車窗上，當時小賽一家三口在沒有可以遮蔽的地方探險未歸，我們在車裡焦慮緊張得不得了；我穿了雙抓不住地表的慢跑鞋健行，下旁邊是懸崖的陡窄山路時，幾次險險滑落，兩腿不聽使喚抖得像在跳霹靂舞（腦子很清楚地在運作：我會不會掛在這裡……）；而一隻成鹿帶著兩隻好小的鹿寶寶從疾駛的車前一躍而過，跳上路旁的山崖，佇立山腰目送我們的車離去，則是這一趟旅程最動人的吉光片羽。

第三站：在叢林遇到愛

咦，姊姊妳是人是鼠？厚，穿成這樣好好笑。

這博物館好玩，模擬各種場景道具服裝，例如：消防車、超級市場、叢林、表演舞台。每個小小孩的後面都是跟著一台快冒煙的相機和比孩子還興奮的家長。大小孩也有很多可以娛樂，例如：拿一堆奇形怪狀的零件組合、做水彩噴畫、還有，還有……什麼？（真是抱歉，身為小小孩的家長，眼裡只看得到適合自家小鬼的活動，其餘過熟的遊戲設備，對我來說就像百貨公司裡的運動器材專賣店，all pass。以後如果有機會，再來做深入報導吧。）

第一站：無事忙小隊長

把拔馬麻說我是消防隊小隊長。（背景：消防車）

這家和風料理很特別。

別於其他狹小現代的日本餐廳，她的外觀像一間茅屋，室內的每一件擺設似乎都有一個動人悠遠的故事。我們到的時候，因為錯過了預約的時間，得等十五分鐘，候位席便是石桌依著這個壺，彷彿到五十年前的一對日本夫婦家中作客。

【破船】

房間裡忽然傳出巨響。

『什麼聲音？』捲毛哥嘴上問著，人還半躺在沙發上。

我覺得不對勁跳起來往裡面衝，不得了，主臥室裡的浴室開了個瀑布。

馬桶後面的水管破了，水像難民一樣狂奔而出。美國浴室是乾濕分離，地上沒有出水孔，浴室外的地面全是地毯，不到一分鐘，水勢漶漫至四面八方。

他不停地將地面的水舀進浴缸，浸在冰水裡的腳已經凍得發紅了。我抱著小孩踩著會發出搭搭聲的地毯，打緊急電話求救。

 
舀出去的水永遠趕不及湧入的，像被困在一艘底部破了一個大洞的船上。

『今天去哪裡走走？』

『隨便。』

我們於是隨性地開到了一個水庫，剛下過大雪，沒有激流浪花，沒有晚霞夕照，沒有人煙，甚至連一隻有顏色的鳥都看不到。

我很安靜，冷得不想開口，然而為了回應他詢問的眼神，良久良久吐出一句真心話：『美呆了。』

白色聖誕節，難得出門不是為了購物而是隨意走走，看看這個城市 holiday season熱情與冰雪纏綿的風情。

第一站丹佛市中心（downtown），大雪過後又逢佳節，溫馨團圓的氣氛街上嗅不著，行人很少，丹佛像一位高雅的貴婦，為了表現衿持而霜冷，然而眼神溫暖清澈。

雪無聲無息地來了。那天起床發現窗外滿天飛舞數的星星，純粹銀白無邊。 

朋友都知道我愛雪，卻不知道其實他比我更憧憬那些剔透的結晶體。銀色小花正式來訪的前兩天，睡前他總是神秘兮兮的說：『聽說明天有雪。』然後隔天早上悵悵然地回應我惺忪的詢問：『奇怪，還沒。』落寞得像一個沒得到獎勵貼紙的孩子，真好玩，這個人阿，很少如此在意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然而本質上我們喜歡雪的方式是很不一樣的。對他而言，雪是第一次出差美國和伙伴患難相交的印記，據說是多年難得一見的大風雪，他手舞足蹈地述說那些沁人心脾的趣事。而在我記憶裡，雪是UM圖書館外寧靜的舞步，隔著一大片落地窗，裡面有咖啡香有書卷味有悉悉蘇蘇的談話聲，還有一個異鄉遊子，舐著孤單，卻感到無以名狀的幸福。

但是自從我們搬到這個白雪覆頂的城市，二十天，空氣裡的溫度如初次與情人牽手時臉上的紅潮，飛快地上升，積雪盡融，陽光是不是不小心滾進行李箱一起從加州運過來了？

『總有一天會下雪吧。』正想著，她就來了，以大開大闔的姿態，新聞說是科州三年來遭受最猛烈的暴風雪。我當時還不知這廝厲害，一個早上在家裡踅來踅去，駐足於不同的窗前出神微笑，然後想像他今天早上去上班時心情應該很好。

下午三點他就在家了，煮著奶茶描述回家的路本來是十分鐘硬是開了快一小時：『雪一下子就積高，沒辦法前進，要催油門又不能過猛，容易打滑。』面色朗朗地說著本應該要皺眉的事。

然後，那個難得有男主人在家的平日午後，小夫妻映著皚皚瑞雪喝了頓閒適的下午茶。晚上，他掌廚，奶油鮭魚義大利麵。隔天，紛紛雪積身，又得閒，他不必上班，我不必帶孩子賴床賴個飽，起床餐桌上已有香騰騰可頌夾火腿蛋，咖啡正氤氳。

『等等來打雪仗吧。』他說。阿，叫我怎能不愛雪呢？

十二月二號星期六持單程機票和洛杉磯道別。我和捲毛哥一人一個背包裝重要文件、筆記型電腦、錄影機、相機和小孩滿月親友送的金飾，大行李箱也是各一，一個裝隨身衣物，尿布，辛巴樂香腸十包和冠軍酸白菜三包；另一個裝氣墊床和睡袋。出發之前又臨時決定將汽車座椅隨身帶，虧得如此，我不必在飛機上練舉重，三個人各佔一個位置都能睡的安穩（國內線兩歲以下不佔機位不必花機票也沒有機場稅，然而空位多，我們一家三口包了機艙後四排），還有一個好處：上次尋屋時租車要求的汽座沒有篷子，白花花陽光不定時四面八方攻擊小捲毛的眼睛，當娘的像鬥牛士得隨時拿著外套揮來擋去，這次坐上自備汽座，太陽一撒潑，篷子拉下來，娘倆又能各自好睡。不過累到捲毛，汽座加底座加小捲毛，至少十三公斤，他單手提。

其他所有家當連同車子早我們一天已經先出發了，搬家公司從洛杉磯到丹佛預計開三天兩夜，星期天一早到。

打開六十箱家當才知道咱家東西有多少，行前打包全靠捲毛哥，我只負責帶小孩，一向如金剛塑身的鐵漢在白天忙論文提交，晚上拼命打包經日，終於忍不住呻吟：『快暴斃了。』因為公司出搬家費，家裡物品幾乎不分貴賤全數運送，於是吃的如辣椒罐炸雞粉面筋茶葉，用的如鍋子毛巾垃圾桶兩個人手跟腳下去數都不夠的各色杯子，還有不能吃不能用的壁畫竹簾花瓶抱枕全部裝箱。

如果要考驗一個人的智慧體力和耐心，就讓他去幫一個小家庭搬家（家庭成員不必多，只要其中一位是愛買會員即可）。裝箱先勞其筋骨，開箱之後，將源源不絕湧出來彷彿永遠也收不完的物品歸定位可以苦其心志，同時還能戒電視網路癮。我將近一個月坐在電腦前每次不超過五分鐘，只開信箱清除垃圾信件看訂閱的文章，依依不捨嘆口氣便關機了。

被箱子裡爬出來的書淹沒的惡夢總算結束，美麗新生活於焉開始。

批耶示：喬遷”二字典出《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歎嗟，出自山谷，遷於喬木。” 我覺得我們是從高大的棕櫚樹上遷到群玉山頭的深谷幽境裡。

初次登陸丹佛兩天瘋狂尋屋的回憶，是累得眼冒金星冷到口齒不清。

到丹佛前一晚徹夜無眠（也不必眠啦，一點上床三點半得起床），飛機上提心吊膽小鬼會大哭，全程抱著讓他好睡我不敢睡，所以到丹佛找房子完全是憑意志力行事。

捲毛雖然練就閉眼三秒鐘可以打呼的高深武功而有稍稍補眠，連著兩天從早到晚開車找路也是件苦差事，尤其人生地不熟，全憑事先印下來的不清不楚雅虎地圖南征北討，明明間隔十分鐘以內車程的距離，同一棟建築物經過三次，鬼打牆一般繞了快一個小時就是找不到地圖上說的那條路，此番戲碼上演數次之後，車內溫度高達攝氏一百，兩個人開口便能噴火溶掉路邊的積雪。

小捲毛大抵知道房事事關重大，在起飛時便故意被睡意襲擊，吃奶平靜無事；降落時仍陷於沈睡一路無波，來回程皆如此，是個值得嘉獎的嬰兒乘客，而且在尋屋的過程中，每每於熟睡中被叫醒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被放進與車內溫差三十度C的冰櫃中，雖然爸爸用揹帶前揹，貼著爸爸的體溫，雙頰還是凍成紅蘋果，回程時空姐直說好可愛搶著抱，媽媽自責不已知道禦寒做的還不夠，下次得先幫他塗上凡士林。

不停在冷熱與夢境現實中被拉扯的小捲毛，很認命地接受安排沒有什麼異議，非但維持一貫人來笑，晚上還在旅館的床上翻滾娛親。雖然比起其他嬰兒晚了兩個月，這一天（在小捲毛將滿六個月的前兩天）總算是來了。一旦會翻之後像停不下來的彈簧玩具，不論正的反的一沾床就翻，樂得爸媽鼓掌叫好。小子懂事，知道適時替雙親排憂解勞。

第二天終於找到理想的公寓，租金在科州算高價（當然跟LA比起來是太便宜了），顧及以後可能要常常帶著寶寶外出散步，公寓四周的環境佔了很重要的考量。是雙層的Town house，我們住一樓，門前有大陽台和小草皮，隔著一道路對面是排球場，座落於規劃良好的社區內---有網球場高爾夫球場大型健身房以及咖啡廳和雞尾酒吧，這些，我們也許都不會去(補了兩個字提高可能性，想想錢都花了一開始就說死不去不甘心)：兩個人帶著嬰兒怎麼忘我殺球或喝情調咖啡？不過想像未來的安身之處，門上掛著IKEA的環型聖誕燈飾，陽台邊半垂竹簾，屋內壁爐裡劈哩啪啦閃著紅色的暖意映照我們一家三口餐後饜足的臉，家的意義在一個陌生未知之處飄然著地，心裡便漸漸踏實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