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產台上的婦女大汗淋漓，撕肝裂肺地叫。『出來了，出來了。』醫生抓起嬰兒的腳，拍打他的屁股，宏亮的哭聲像春天裡第一朵綻放的花，大家都笑了，產婦流下感動的眼淚。

以上是連續劇的情節。

除了嬰兒的哭聲雷同外，真實世界裡，大汗淋漓的是捲毛哥，淚流滿面的是我媽

（她說她想起她生產時的折磨，很是心疼我。當時因為忙著用力生孩子，沒機會告訴她『媽…..，其實我一點也不痛』）。而孩子當然不必抓起來打屁股，萬一失手怎辦。

娃娃臉醫生抵達時，我正將小捲毛慢慢地往外推，小姑姑煮了魚湯來探視。娃娃臉再次讚許生產的進程，然而經過數十次的用力，醫生問我要不要把小孩吸出來，他說因為角度問題，小孩卡住了，擔心繼續以自然的方式推，孩子在已破水的子宮裡時間過長會有感染的問題。

這…這….這還用問嗎？快吸阿。

談話間，娃娃臉以及諸位醫護人員已經穿上手術用衣服帽子口罩，頭頂出現一架巨大明亮的手術燈降下來（奇怪，這燈本來藏在哪裡？）。

氣氛變得凝肅。

雖然醫生要藉助外力，我還是得配合宮縮使勁。我因為緊張而用力地面紅耳赤，媽因為以為我受更多罪，而淚流不止，捲毛在旁邊吆喝加油。

在那樣關鍵的時刻裡，我仍不忘提醒捲毛哥要錄影，還有跟我媽說叫小姑姑別進來，她怕血，萬一昏倒了還得照顧她。

（一個臨盆的產婦能這樣口齒清晰地指揮八方，可見她真的不痛。）

『出來囉！』娃娃臉鄭重地宣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見捲毛哥閃閃發亮的眼神注視著我視線不能及之處。（當時當然不是一個上建言的好時機，不過我覺得產房實在應該架設攝影機和螢幕，讓媽媽能第一時間看到寶寶出生。）

然後，我聽到了小捲毛的哭聲。

世間有些經歷感受因為太奇特太美好或者太悲傷，反而說不出口也無法付諸筆墨，因為這些感受一旦以有形的方式表達，勢必會折損他原來的容貌。

那一道哭聲帶給我的震撼衝擊便是如此，原諒我寫不出心裡十分之一的感動，只記得被雷擊似的，怔忡了一世紀，然後淚水頃刻間蓄滿眼眶。

我的寶寶阿，這個手舞足蹈，哭聲響亮的小生命是我十月懷胎的果子，是我們的珍寶。

而我何德何能，竟能擔此重任，為人母親。

甫出人世的小捲毛，立刻被眾護士健康檢查洗澡上眼藥。媽媽和小姑姑迅速圍上前。『好可愛喔，外婆看看！』『來，叫姑奶奶。』（我的姑奶奶，他如果真的開口叫了，妳沒昏倒的話，我願意再生一打。）

虛弱的產婦像禮物被取出後的包裝紙完全被冷落在旁。還好捲毛謹記我產前日日教誨產後憂鬱症的嚴重性，此時識相地陪在身邊，握著我的手，摸摸我的頭，深情款款的眼光飄向兒子：『寶貝，會不會不舒服？』

『去去去，看兒子去，多拍幾張照片。』

看到相機，兩位歐巴桑爭先恐後要跟因為上眼藥而睜不開眼的小北鼻以及水腫得不成人形的產婦照相。

『等一下再拍啦，我在擠胎盤耶。』我嚷嚷抗議。

（臉已經夠腫了，又因為用力而擠成一團能看嗎？）

彼時胎盤已經排出，正幫我縫會陰同時指導住院醫生的娃娃臉，聞言哈哈大笑（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斯文的娃娃臉如此豪邁的笑聲），而不懂中文的住院醫生則忽然被娃娃臉的笑聲嚇一跳，更加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娃娃臉的手法，深恐遺漏這黑洞中的秘密。

生產結束，人員都散去時，娃娃臉醫生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我的床邊。

小捲毛生產實錄至此告一段落，文末不能免俗地要感謝陪我走過生產這個歷程的重要人物。

先謝謝娃娃臉醫生，因為你的親切專業細心體貼，以及用心地保存你身上的母語，使我在產檢及生產的過程中很自在。再次鞠躬感謝。

謝謝小姑姑冒著昏倒的危險前來助陣並且特地煲了魚湯。

（經過十幾個小時絕糧斷水，我口乾的可以噴火只想喝水，而且聞到魚湯會想吐，因為無法拂逆小姑姑特地趕回家煲湯又趕來的盛情，還是喝了。）

（但是，待產的姊妹們，產後千萬不要空腹吃有油的食物，真的會吐。）

（是的，我吐了一身。）

謝謝捲毛哥，因為有你，我才能是一個快樂的新娘，快樂的孕婦，現在是快樂的母親，而快樂為幸福之母。親愛的，我非常幸福。

謝謝娘，我跟妳說（就像日本人的あの，我媽講話一定要有這句發語詞，不然接不下去），我在生的時候真的不痛，只是因為要用力，所以面部肌肉糾結，五官看起來沒有在他們原來該有的位置上，妳不要到處跟人家說，『我女兒生產生得很苦，我很心疼。』這樣我很不好意思。

還有，我跟妳說，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