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過了某個年紀之後，對於生日這種應該很歡慶的時刻總是提不起勁，正確來說，是有些微微傷感（嗚，更老了），乾脆冷淡如常地走過。然而今年的生日剛好遇上小捲毛這個月的戶外教學日，也是白楊季的開始。（科州的秋很短，美麗僅次於冬天，雪季還是我心中的南八萬阿～）

預計早上跟小捲毛一起去走山林步道，（Field Trip一個月一次，自由報名，另外繳費，家長要自己開車送小孩到目的地並且全程參與）下午一家子再自行開車往山裡尋找秋天金黃色的身影，然後在外簡單吃頓晚餐。因為有了計畫，生日這一天變得令人期待，不過所有計畫都在出血的瞬間，取消了。

九月十五日星期一下午，正在寫這篇前置胎盤文，忐忑著雖然一切風平浪靜但是心裡很驚，文章還沒作結，去上個洗手間便發現自己流血了。無痛且血量不大，大概生理期第三天的量，然而心亂如麻，不知道會不會緊接著血崩如山洪爆發。

一個人在家，小捲毛在學校捲毛上班，深呼吸幾口，墊上衛生棉（唉，本來以為可以很久不需要動用到她們），打電話到醫院，我的婦產科醫師Dr. Voss度假去，辦公室只有答錄機。留言後，靜靜盼著醫院回電以及趕回家的捲毛哥。

摻混著焦慮和鮮血的等待如凝結在葉端的水滴，沈重令人屏息。

沒多久護士回電，確認血量及胎動（還好，在出血的同時弟弟一直在踢動，我安心不少），我們立刻到醫院婦科門診，做了一連串包含超音波等檢查，醫生宣布孕婦必須住院，我被留院察看，三天兩夜。

這三天兩夜很平安，沒有任何異常的出血和宮縮。星期三下午回到家，做好長期臥床安胎的準備，沒想到星期四晚上又再次進醫院。

友人：妳妳妳到底做了什麼？在醫院還好好的，怎麼一回家就出血 ？

孕婦：我...真的什麼也沒做。滿地的玩具忍著沒收，碗盤忍著沒洗，不過是上網敗了一套十件組Berndes SignoCast 10-Piece Cast-Aluminum Cookware Set 美金$219免運費的寶迪鍋，才剛下單就大失血。（大概太爽了，樂極生悲。）

第二次出血的時間是晚上十點，老公看到血量，臉色蒼白地把沈睡的小孩從床上抱起來，帶著我飛奔急診室。（他一邊將外出服遞給我，一邊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聲音在發抖，拿了鑰匙忘了手機，原地打轉找東西，還是不停大聲地對我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我其實不慌，出血時無痛，血也止住了，只是在馬桶上大出血的瞬間，剛好媽媽從台灣打電話來問我的情況，怕她擔心，一個字也不敢提，語氣平常地說：正要睡了，媽晚安。當時左手拿著話筒，右手正拭淨血跡，心裡很酸楚。）

這一次入院，醫生不讓我回家了。

『為了避免之後出血時無法做緊急的處理，妳就在醫院裡好好安胎直到生產吧。』那個貌似綠巨人浩克的代理醫生其實是個冷面笑匠，他正經八百地對我說：『好消息，今天不必剖腹把小孩生出來。』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北鼻才三十週，想到這一住得住上至少一個半月，真想哭。住院的日子裡，小捲毛每天按表操課早起早睡上學去，（額手稱慶哪，還好小子有學可上而且過了適應期）可是我仍然掛心他每天三餐的份量和菜色、衣物厚薄是否恰當、牙刷了沒、在學校的情況如何。

捲毛一手打理這些大小事。早上備妥牛奶、麵包煮水煮蛋，下午接了小孩趕回來煮晚餐，裝進保鮮盒裡帶到醫院，全家人一起吃頓飯（我吃醫院餐），然後回家伺候少爺洗澡陪睡，他再起來準備小捲毛隔天的午餐和洗衣整理家務。雖然小捲毛偶爾大熱天裡穿著厚T恤、到醫院才發現只穿襪子沒穿鞋或者連續幾餐都吃玉米蝦仁蛋包飯（小子倒是愛得很，便當吃的精光），不過男人白天要上班，晚上還能這樣持家，我既感激又敬佩。

而可以和兒子相處的時間好短，在醫院見面時只夠為他讀幾本書。有一次叫他來給媽媽親親，小傢伙嘴都湊上來了，看到我手上插著針管膠帶紗布和血漬（護士找不到血管，戳了好幾次，血跡斑斑），竟然倒退三步，害怕地說不要。

其實醫院的設備很新，單人房寬敞，服務又好：病房裡有電視，DVD 播放器，打通電話餐點就送到床上。菜單上的選擇很多，從前菜正餐配菜到甜點飲料all you can eat。元氣早餐超讚，每日必點一份起司火腿蛋捲、美式香腸、兩片烤全麥土司或肉桂貝果附上各式果醬、燕麥粥附上鮮奶、新鮮水果和低咖啡因咖啡一杯。還有最最最令人感激的高速無線網路。朋友下的註解是：不說清楚，人家大概以為妳在度假。

真的，出院後每每經過那間看得到夕照和華燈的2403號房，總是懷念不已。但是我想我的狗窩，和那一大一小的狼狗男人，而從前不以為意的生日，因為得在醫院裡過哪裡都不能去，變的特別在意，格外悲涼，於是......忍不住在撲浪上小小的靠夭了一下，沒想到咱揪感心的撲友們把大肚婆的牢騷放在心上，所以本來只有一家三口在病房裡配水煮牛（壽星特別指定想吃的菜）的孤單慶生日，擠爆了來自台北、洛杉磯、波士頓、維吉尼亞州的祝福。

意外收到鮮花和氣球。謝謝小乖媽,Joy,Kate, No.34,Iris, Patricia, Cassidy and Maki.

也要謝謝小寬跟毛毛，你們的歌聲真是甜美如天籟阿～

總之，生日這天高潮起伏數度噴淚，激動地差點要出血。（還好沒有，否則弟弟不小心迸出來，娘倆同一天慶生也未免太那個了。）

每天早上當日值班的產科醫生會到床前問診，到第七天還是第八天看到熟悉的面孔又出現，大概便知道這個婦產科的規模。Dr.Voss終於在我第二次入院後數天度假歸來，這位開朗風趣的女醫師看到我嘻嘻笑說：『聽說妳出血啦，不怕不怕，我回來啦，一切都會沒事。』

她輕鬆的態度令人心安，加上老公孩子網友的陪伴和舒適的待產環境，我誠心期盼如醫生所言，一切都會好好的。『是的，第二次住院只有兩次小型出血，無礙，不要擔心』，我還記得在那場鮮血如狂潮般奔瀉而出的晚上，睡前曾經這樣安慰自己。就在那一夜，弟弟被迫提早出來，只有三十一週四天大，足足比預產期早了兩個月。

從第一次出血到生產，前後不到兩個禮拜，總共出血五次，彷彿腹裡藏著一個拴，一旦開啟便止不住。老天爺在大肚婆飽受驚嚇，三魂不見七魄後，終於大發慈悲，賜給她一個雖然瘦弱但是生命力旺盛的寶寶，還准許產婦強建地活下來，除了下腹多一道疤，身上沒切割掉任何一樣器官。至於之前所擔心的萬一嗚呼哀哉，老公可以娶年輕美眉，孩子要叫別人娘等等被斥為無聊至極的想像，通通打包丟到太平洋。
再一次合十感恩，謝謝天地眾神媽祖耶穌玉皇大帝聖母瑪麗亞。

然而試煉才正要開始，我的孩子是早產兒，出生之後不能回家，從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我方才開始學習如何當一位早產兒的母親，方才開始潛心修習這門關於生存的晦奧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