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二十週在台灣做高層次超音波，除了知道老二是弟弟，還知道自己有前置胎盤的現象。

正常胎盤的位置是在子宮前後壁或頂部部位。所謂前置胎盤，就是胎盤的位置在子宮內的位置過低，蓋住部分或全部的子宮頸口，如此一來，在產程進行的過程中，只要子宮頸一擴張，胎盤就會產生大量出血，胎兒和母親都會有危險。

老實說當時一點也沒將前置胎盤這個狀況放在心上。一來是因為週數還少，隨著懷孕週數的增加，子宮慢慢長大，胎盤的相對位置會往上移，就我所知身邊朋友有前置胎盤的例子不少（奇怪的是大家清一色第二胎出現這個狀況），結果都是有驚無險；二來是弟弟看起來很健康，胎兒狀況良好是當母親的唯一心願，當下鬆了口氣，心想大不了就是我挨一刀，剖腹生產。

反而是接到越洋電話的捲毛哥一聽到孕婦可能要剖腹，馬上軟弱起來（這個大男人很怕扎針和手術刀割肉的畫面，可偏偏又特愛看醫院醫術為背景的片子）。我一派輕鬆地安慰他：『沒關係阿，台灣很多人為了算時辰和保持身材，特地剖腹哩。』好傻好天真的大肚婆，一點也不擔心前置胎盤可能帶來的危險。（所以十一、二公斤的小孩照樣每天抱，不知道這是不是後來胎盤上不來的原因？）

網站上查到關於前置胎盤分類有很多種：英國分類、美國分類、超音波分類，不管怎麼分，我都是屬於最嚴重的那一種：完全性前置胎盤。這個完全性是一直到回美國，胎兒二十四週時透過超音波正式得到確認。

照超音波的檢驗師是一位爽朗的黑女人，她先誇弟弟狀況良好：『瞧瞧他，這個愛現的小傢伙，不停展現自己的男性特徵，哈哈哈～』（我和捲毛陪著傻笑，臉上黑線三條。）接著發現隨立一旁的小捲毛亦非文靜乖巧之輩，又說：『兩個男孩阿，妳可能要住離急診室近一點，打起架來善後比較快，哈哈哈～』（三條線again）。最後照胎盤的位置，她淡淡地說了一句：『看來是前置胎盤沒錯，而且是完全性前置胎盤。』

走出醫院，我還沈浸在弟弟健康無虞的喜悅裡，捲毛哥一臉鐵青。『別擔心啦，現在看來雖然剖腹是在所難免，至少是我受罪，小孩沒事就好。』大肚婆還嘻皮笑臉地打哈哈。

下午見了醫生討論前置胎盤的情況，過度樂觀的孕婦就笑不出來了。

Dr.Voss先提醒我：『生活可以如常進行，但是不宜運動，對，連游泳都要避免，暫停性行為、不要提十五磅（6.8 kg） 以上的重物。』

『等胎兒三十四週的時候再做一次超音波，如果還是完全性前置胎盤，三十六週做羊膜穿刺，看看胎兒的肺功能是否成熟，是的話當週十月二十四日便進行剖腹產，如果還不成熟，那就再等一星期再進行剖腹。』

預產期是十一月二十三，如果十月二十四剖腹，弟弟馬上從射手變成天蠍。

我還在冥想老二的星座，Dr.Voss忽然表情凝肅：『前置胎盤同時也是造成植入性胎盤的高危險因子，如果產婦有植入性胎盤，在胎盤娩出時會因為胎盤剝離困難而造成大出血，可能需要把子宮切除。......你們有計畫再生第三胎嗎？』

第三胎？老二還沒出生，壓根沒想到老三，但是要說完全不可能似乎也不是那麼絕對。捲毛跟我面面相覷良久，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個字：『Maybe......』。

醫生看我們兩個嚇得呆了，笑著說：『當然我們希望一切都很順利，這樣的情況不會發生。』

（但是大肚婆當下便如中邪，整個痴傻，走出看診室到櫃臺要預約超音波的時間，小姐問起出生年月，腦子竟然一片空白，想不起來本人是哪一天生的。）

平靜下來之後，其實內心充滿感激：謝天謝地，我生處在醫學發達的時代和地區。如果是在早期光靠產婆接生的時代，別說植入性胎盤，光一項完全性前置胎盤，就可能因為生產時大量出血，沒有麻油香，只剩六塊板。

忽然想起張藝謀改編余華小說『活著』而拍成的同名電影。 由於文革期間『反動學術權威』老醫生都被關進了牛棚， 醫院裡只留沒有經驗的小女娃當護士，以致於鳳霞在產下一個男嬰後，因為血崩不能得到正確的治療而撒手人寰。雖然知道這只是導演為了凸顯文革的荒謬而渲染的橋段，然而幾個影像裡濃縮了慌亂的腳步、無助的吶喊和大量的鮮紅色，不論何時想起，產房裡生與死都令人怵目驚心。

說到電影『活著』，不能不提原著余華，這位大陸作家下筆深刻力透紙張。他的文字淺白，人物貼近生命，但是情節鋪陳永遠出人意表，擅長以詼諧的調子嘲弄人性和生命的無常。除了『活著』，『兄弟』更精彩。兄弟上集情節媲美電影『美麗人生』，用兒童的雙眼描寫殘酷的鬥爭；下集極盡諷喻，端的是肉欲橫流。

生完小捲毛，媽媽和婆婆、阿姨一前一後來洛杉磯幫我坐月子。彼時兄弟下集尚未出版，媽媽的眼淚先浸濕了兄弟上集，同一本書接著又讓阿姨鼻酸。好書跨越年齡時空都能得到讀者共鳴。

又離題了。

前置胎盤寫著寫著，竟然介紹起小說來，大概這種轉移能讓心緒比較穩定，至今雖然尚無任何出血的現象，然而和第一胎待產時怡然的狀態相去甚遠，彷彿是艘失舵的舟，明明順著平穩的溪流向目標前進，卻不知道何時會有暗底漩渦，會不會遇到分叉而偏離方向。

很慌阿。

P.S.才寫完，就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