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言柔語 Bettina's Murmur

我從早到晚待在學校，家長來接送孩子的時間常常碰不上老師，卻一定看得到我，於是家長對老師的讚美感激抱怨不滿往往得透過我來轉達。若是溢美之詞，我非但不吝傳達，而且往往錦上添花，辛苦的付出得到賞識，還有第三者的見證，我總是可以看到老師們從心裡漾開直上眉眼的笑意。然而家長對老師的批評抱怨之詞其實也不在少。對於同一個老師，有的家長敬愛有加，慶幸自己的孩子在嚴師的教導下日進有功；有的家長怨聲連連，說都是因為老師要求太高，小孩晚上老做惡夢。開明教學法的老師，也是褒貶共生。總之，一個人是不可能八面玲瓏討好所有父老鄉親，如果有，孔子說那叫鄉愿，德之賊也。一個老師也不可能令所有的學生滿意，同理可證。

因此若是家長發出牢騷批評，我第一先看家長學生的心態並以老師的敬業狀況綜合評估。有的小孩為了逃避責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老師身上。例如指著十幾頁的作業說這是老師指派一天的回家功課要整死他，實際上是他累積了一週沒做的；還有頑劣之徒跟家長訴苦老師上課打手機聊天，事實是老師正為了他延長自己的上班時間，在額外課後輔導的時間裡，家人來電探問。偏偏這些虎霸王或是嬌嬌女的家長，大都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如果有錯都是別人的錯，他們家的乖乖絕不會錯。在學校待久了，看到學生行為有偏差，十之八九是家庭教育出問題。如果媽媽對人講話總是頤指氣使，怎能怪六歲的孩子用白眼瞪用腳踢苦苦哀求他回家三十分鐘的歐巴桑。由於我確切掌握每班每天的教學進度，並且時不時巡堂，對於各班的狀況瞭若指掌，碰到此類家長學生，我多數是表面上唯唯應諾，轉身就去忙別的事，壓根不勞跟老師對質，免得讓老師覺得不受信任，心裡犯疙瘩老久。

倘若是明理的家長，而老師確有疏失，便針對老師該行為客氣但態度堅定地請他（她）修正，不扯入特定的學生或家長，免得日後上課兩人對眼尷尬。當然如果是公婆各有理，便幫他們安排時間，雙方坐下來喝咖啡了。

學校有一位大陸籍的女老師，年近花甲，教學認真，但是非常敏感脆弱，禁不起看家長一絲臉色，只要聽說一點批評的話，眉頭鬱鎖，惶惶不安終日。有一回一個媽媽拿著考卷氣沖沖請我幫她女兒轉班，原因女兒的漢語拼音都沒加上聲符，老師竟然還全打勾勾，這般誤人子弟怎了得之類云云。轉班簡單，但是對那位老師來說會是一大痛擊，何況老師亦有改進之處，這事總得讓她知道。我的處理方式是一方面安撫家長，告訴她可以考慮轉班，同時拿她想轉之班的教材讓她先回去參考幫孩子預習（心裡則篤定她看了之後不會想轉，因為進度完全不一樣，小孩必然會有畏懼感），另一方面藉由抽查考卷作業，婉轉告知該老師要注意聲符。

此事後來圓滿順利解決，既沒有轉走學生傷到老師的顏面，老師亦加倍努力謹慎，家長更是欣喜小孩知道不必轉班可以留下之後，成績似乎突飛猛進。事隔多日之後，大抵家長已然信任老師，自己跟她談起當時的狀況。那位老師於是感慨萬千的對校長說：『主任這小孩兒，說起話來柔柔的，不過都點到重點，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很懂事。』很久（有二十年吧）沒被叫小孩兒了，忽然聽到感覺像被長輩摸摸頭說乖，一時間不知道該羞怯靦笑還是斂容以對。

其實我並不都是這麼溫柔有禮的，遇到惡人惡事，還是會像侏羅紀公園裡那隻長的像傘蜥的恐龍一樣，把脖子上的花傘打開噴出毒液。學校有一位金髮棕眼女老師，其混無比，上課時間，我經過一瞥，常常發現學生在自習或是玩牌。站在家長的立場，這分明是把他們的血汗錢無聲無息丟到海裡。一次兩次提醒，金髮姊姊裝聾作啞，我於是直接知會英數科負責人，商討該師去留的問題。隔天上課，金髮女郎忽然變了個人，不但兢兢業業地從第一分鐘上課上到最後一分鐘，並且看到我笑容如花，唯恐不夠熱情。唉，人哪。

金髮風波之後，該師隔壁兩班的老師（都是阿逗仔），一見我巡堂總是立刻認真挺身地應答學生，若是不巧被我看到在做私事，下了課必然會詳細解釋方才是中間休息時間等等。我想在他們眼裡我大概是鐵石女之類的狠角色，很好很好。